导读：

纵观人类历史，几乎每一种文明都曾以黄金象征权力、成就与神圣。直至当代，我们仍将黄金用于十分重要的物品：婚戒、奥运奖牌、还有奥斯卡小金人等等。在人类社会中，似乎没有其他物质能享有如此显赫而崇高的地位。

近来，当全球贸易因美国挑起的关税战而陷入不确定之际，一股黄金热潮又在世界范围内涌动。各国央行持续加码黄金储备，普通民众也纷纷“上车”。为何每一次金价波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黄金到底有着怎样神奇的魔力，让人们魂牵梦萦？

考古发现，从欧亚大陆到非洲、美洲的诸多古代文明，早在青铜时代到来之前，就不约而同地发展出独特的黄金文化。迄今最古老的金器，静静地躺在保加利亚南部的一座史前遗迹中，是一颗可追溯到公元前4500年左右的黄金串珠。

在保加利亚瓦尔纳史前墓地发现的金器。图源略

黄金在地壳中的含量非常稀少，但它却很可能是人类最早开发利用的金属，主要源于两个关键因素。首先，黄金独特的金属光泽使其在自然界中极易被辨识。其次，黄金在自然界中常以高纯度的自然金形式存在，无需复杂冶炼即可直接加工使用，而铜、铁等其他金属则需等到人类掌握高温冶炼技术后，才能从矿石中提取利用。

作为人类最早认识和利用的贵金属，黄金跨越不同文明，成为权力、神圣与永恒的象征。

最著名的例证莫过于1925年出土的古埃及法老图坦卡蒙墓葬中的黄金面具，时间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3世纪。这件工艺精湛的艺术品不仅展现了古埃及高超的金属加工技术，更承载着深刻的宗教意义——古埃及人相信，法老佩戴的黄金面具能使其获得太阳神般的容貌，从而实现灵魂的永生。在遥远的墨西哥瓦哈卡地区，考古发现的阿兹特克文明黄金面具则以"最严厉的神"希佩·托特克命名，体现了美洲古文明将黄金直接神化的独特观念。同样令人惊叹的，还有四川三星堆遗址出土的商代黄金面具，将中国古人对黄金的崇奉传统追溯至三千多年前。 

古埃及法老图坦卡蒙墓葬中的黄金面具。图源略 

三星堆考古研究所拍摄的古蜀国遗址出土的金面具。图源：参考文献3

世界上最早的金币诞生于公元前550年左右，由吕底亚（今土耳其境内）的克罗伊斯（Croesus）国王下令铸造，上面印有狮牛图案，是最早的标准化货币。吕底亚人通过铸造贵金属货币获取了巨额财富，“富比克罗伊斯（Rich as Croesus）”这个短语也被沿用至今，用来形容“富可敌国”。

克罗伊斯金币：正面是凶猛的狮子正在对峙公牛，背面是锤击出的凹槽。图源略

黄金的货币地位在历史上经历了多次起伏。以中国为例，早在战国时期楚国就铸造了著名的"郢爰"金币，这些带有独特戳印的金板是中国最早使用的黄金货币。到了秦代，法律上规定黄金为上等钱币，铜钱为下等钱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此后，黄金货币又在中国盛行了相当长的时期。但由于黄金价值过高，其流通范围主要局限于王室赏赐、贵族交易等上层社会活动，难以渗透到民间日常经济之中。

“郢爰”金币， 1974年河南省周口市扶沟县古城村出土，现藏河南博物院。图源：河南博物院

在魏晋之后，尤其是从宋代开始，产量更高的白银逐渐取代黄金成为中国的主流上等货币。其后，元、明直至清末，白银始终在保持着货币体系中的核心地位，其与铜钱构成的"银钱并行"货币制度，以更亲民的价值尺度适应了中国古代商品经济的需求。

伴随地理大发现时代开启的淘金浪潮，全球黄金供给获得空前提升，全球货币体系也经历了一场深刻的变革。19世纪至20世纪初，尽管纸币已开始广泛流通，但世界主要经济体普遍采用金本位制度（中国是当时少数仍坚守银本位制的特例）。金本位制的核心在于将货币价值与特定重量的黄金直接挂钩，国家之间的货币汇率由它们各自货币的含金量之比来决定。

第二次世界大战彻底改变了全球货币格局。战后美国坐拥巨额黄金储备，这种压倒性的优势为1944年《布雷顿森林协议》的达成奠定了基础。该协议建立了"美元-黄金本位制"，美元直接与黄金挂钩（35美元兑换1盎司黄金）。这一安排使美元获得了"纸黄金"的特殊地位，成为国际货币的锚定单位。

随着20世纪70年代美国黄金储备的持续流失，美元危机不断加深。1971年尼克松政府宣布停止美元与黄金的兑换，标志着布雷顿森林体系开始瓦解。1976年《牙买加协议》的通过正式宣告了黄金非货币化时代的来临：官方金价被废除，实行市场浮动价格。

尽管如此，黄金仍未淡出历史舞台。据统计，从2009年到2023年，世界各国央行共增持黄金达到6039吨，黄金储备的总量达到了近3.6万吨。金价也从《布雷顿森林协议》规定的35美元一盎司，一路飙升到现在的3000美元左右。即便在数字货币蓬勃发展的今天，黄金依旧展现出其不可替代的价值，成为各国对抗通胀与金融风险的重要储备。

1960-至今的黄金价格（美元）与通胀调整后的黄金价格。图源略

元素周期表中的“钱族”元素。图源略

这三种元素中，铜的活性相对较高，因此铜器表面容易生出绿色的铜锈（碱式碳酸铜）；银的活性次之，在特定条件下也会与硫化物等物质发生反应而变黑；金的化学性质最为稳定，在空气中能够保持永久的金属光泽。从地壳中的元素丰度来看，银的储量约为金的10倍，而铜的储量又比银高出两个数量级。这三种贵金属的化学稳定性与自然储量，也大致决定了它们的价值排序：金最贵，其次是银，再是铜。

"金＞银＞铜"的价值序列虽揭示了人类对稀有性与稳定性的本能追求，却难以完全解释黄金在文明史中的特殊地位。例如，元素周期表中铂族金属的稀有程度与化学惰性与金相似，在历史上却从未获得黄金的崇高地位。除了物理与化学特性外，黄金独特的颜色或许也扮演了关键角色。

金属多呈现银白色，黄金却酷似太阳和火焰的光芒，与人类情感认知中代表温暖、丰收的色域完美重叠。这样独特色泽的成因比较复杂。简言之，相对论效应导致金原子相邻电子轨道间的能带间隙降低，其外层电子5d和6s轨道之间的能量差降低到大约2.4 eV，这一数值非常接近可见光中蓝紫光的能量。当白光照射时，蓝紫色光的波段被吸收，反射出来的互补色就是温暖的金黄色光谱。

反观其它稀贵金属，其电子跃迁能级差往往超过可见光的能量范围（如银的电子跃迁需紫外光激发），所以只呈现出单调的银白色。这种因光学特性导致的喜好偏差，也引发了笔者一个关于文明发展的假设：倘若黄金失去摄人心魄的金色光芒，人类文明对财富的崇拜、对权力的象征、乃至整个货币体系的演化轨迹，是否会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金（Au）, 银（Ag）和铝（Al）三种金属的反射光谱。图源略

现代天体物理学研究揭示，唯有“超新星爆发”和“中子星合并”这类十分罕见的星际事件，才能孕育出璀璨的黄金[注1]。当两颗密度惊人的中子星以每秒数百圈的速度相互缠绕，最终在剧烈碰撞中湮灭时，其瞬间释放的能量足以让太阳持续燃烧数十亿年的光芒相形见绌。正是在如此狂暴的环境中，一种被称为"快中子捕获(r-process)"的神秘机制开始运转：在超高密度中子流的轰击下，碳、硅等轻元素的原子核如同贪食蛇般疯狂吞噬中子，最终经过一系列放射性衰变，转化为金、银等珍贵的重元素。

这意味着，点缀在你指间的金戒指，或许是某次惊天动地的星际碰撞的见证者。这些来自星辰的珍惜馈赠经过陨石撞击和长久的地质变迁，才最终得以出现在地球的地壳中，与人类文明邂逅。

正是因为黄金的稀缺与价值，从古至今，人们想尽方法来获取它。在中世纪欧洲，炼金术士们穷尽毕生心力追寻传说中的"贤者之石"，这种神秘物质被认为能将铅等廉价金属点化成金。铅之所以受到特别关注，是因为它的密度与黄金较为接近。从现代化学视角看，指望在烧瓶中实现元素的转变无疑是痴心妄想，但在研究炼金术的过程中，蒸馏、萃取等化学基本操作技术得以完善，硝酸、磷元素等远比黄金更具实用价值的化学物质被相继发现。从这个角度思考，看似愚昧的炼金术，阴差阳错地孕育出现代化学的雏形。这一渊源甚至直接体现在语言中：英语"化学"（Chemistry）一词的词源正是"炼金术"（Alchemy）。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掌握现代尖端科技的物理学家们终于以令人惊叹的方式，实现了古代炼金术士铅变黄金的夙愿。2025年5月，欧洲核子研究中心大型强子对撞机实验团队在《Physical Review C》发表突破性研究成果。当两束接近光速的铅原子近距离“擦身而过”时，产生的高能光子可以激发原子核内部结构的振荡，并导致少量中子（2个）和质子（3个）的发射，从而将铅（²⁰⁸Pb）转变为金（²⁰³Au）。只不过，这项耗资巨大的实验在持续数年的运行中仅产生了29皮克（2.9×10⁻¹¹克）黄金，所以即便科学发展到今天，期望通过“炼金术”致富依然是个美丽的梦幻。

两束²⁰⁸Pb离子束在接近光速运动时发生元素转变的示意图。图源：参考文献10

若抛开“颜值”，单从生活实用性的角度考虑，黄金对于古人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不足道，至少远远比不上铜、铁等常见金属。直到现代社会，黄金才伴随着人类的科技进步，在工业和科技领域逐渐有了新的应用。

黄金凭借其卓越的生物相容性和优异的抗腐蚀性能，是人类历史上最早应用于牙科修复的金属材料之一。如今黄金虽已不再是龋齿充填材料的主流选择，却依然保持着独特而多元的应用价值：从精密铸造的全冠修复体，到用于咬合矫正的功能性正畸装置，乃至作为身份象征的定制化"金牙饰"。黄金的特性不仅确保了修复体的长效耐用，还给冰冷的医疗器械赋予了流光溢彩的艺术质感。

黄金在电子工业领域有更为重要的应用。例如，您此刻握在手中的智能手机就含有微量黄金——主板线路、芯片、USB接口以及SIM卡等核心组件中都分布着这种金属。黄金主要用于连接器和触点部位，其优异的导电特性能够确保微弱信号的稳定传输，对维持手机通信质量和数据处理速度起着决定性作用。虽然每部手机仅含约0.035克黄金（价值约3美元），看似微不足道，但成吨废旧手机中可提取的黄金量就相当可观了。随着电子产品更新换代速度加快，如何高效回收这些“电子矿产”中的贵金属已成为重要的研究课题。

手机的印刷电路板中含有约0.03% 的黄金。图源略

如果单看导电率这一项指标，同族的银和铜实际上略胜一筹，但黄金凭借其卓越的延展性和抗氧化能力脱颖而出。在电子元件中使用黄金能有效避免接触点氧化腐蚀，显著降低设备故障率，从而大幅提升产品的耐用性和使用寿命。这种独特的综合性能优势，使得黄金成为高端电子设备中难以替代的关键材料。

在众多对可靠性高要求的领域中，航空航天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行业之一。太空环境极端恶劣，强烈的辐射、剧烈的温差都对航天设备提出了近乎苛刻的要求。航天器一旦进入太空轨道，更难以像在地面一样进行日常的维护和维修。因此，从卫星电路到深空探测器的关键触点，黄金都被广泛使用，以确保设备在严苛的太空环境中长期稳定运行。特别值得一提的，还有宇航员执行太空任务时所穿的宇航服。那闪耀着金色光芒的面罩并非只是装饰，而是发挥着独特的光学功能：金膜可以很好的反射红外线，但在黄光以下的可见光区（400 nm~580 nm）反射率很低。这也就意味着在过滤掉部分有害太阳光后，航天员仍然可以通过面罩看清前方的东西。

黄金来自浩瀚星辰，如今又被人类通过高科技送出地球，成为我们探索广袤宇宙的重要保障。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跨越时空的奇妙轮回。

宇航服面罩（拍摄于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博物馆）

[注1]：天文学家在2025年发现，磁星（一种拥有比地球强万亿倍磁场的中子星）爆发“巨型耀斑” （Giant Flare）时，也会生成包括黄金在内的大量稀有重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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