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诊断出患胰腺癌，对患者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胰腺癌尽管在美国所有癌症中仅占约 3%，却是最致命的癌症之一，预计到 2030 年将成为美国致死人数第二高的癌症，仅次于肺癌 [1]。近年来，其他癌症的筛查和治疗手段突飞猛进，而胰腺癌却始终处于 “早筛难、治疗难” 的困境之中。

“不过，希望正在出现，” 美国加州埃尔塞贡多（El Segundo）的 “胰腺癌行动网络” 组织（Pancreatic Cancer Action Network）首席科学与医学官安娜·伯肯布利特（Anna Berkenblit）表示。目前，科学家们正测试一系列新药，有望精准靶向那些曾被认为无法成药的致癌因子；科学家也在 “训练” 患者自身的免疫系统，使其能够识别并攻击过去无法靠自身识别的肿瘤；此外，人工智能技术也被用于胰腺癌的早期诊断。

“我们的目标是将胰腺癌转变为一种可治愈的疾病，” 美国卢斯特加滕基金会（Lustgarten Foundation）负责胰腺癌科研事务的副总裁安德鲁·拉克曼（Andrew Rakeman）表示，“或者至少让它变成一种可以长期生存、可以管理、更像慢性病的状态。”

目前，胰腺癌的五年生存率仅为 13%，情况严峻。部分原因在于胰腺肿瘤周围包裹着致密、瘢痕样的组织，阻碍了药物和免疫细胞的进入。同时，小肿瘤发展迅速，往往在扩散前难以察觉 [2]，等到被发现时，通常已错过手术完全切除的机会。

当前最有希望的药物之一，能够靶向一种名为 KRAS 的蛋白质。正常情况下，KRAS 参与调控细胞生长。但在超过 90% 的胰腺癌病例中，KRAS 的突变版本会持续处于激活状态，导致细胞不受控制地分裂。

癌症生物学家一直希望能遏制 KRAS 这台机器的运转，但长期以来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切入口。 “有人曾向我形容它就像一个又小又滑的球……表面根本没有可以让抑制剂嵌入的 ‘口袋’，” 美国冷泉港实验室（Cold Spring Harbor Laboratory）的癌症生物学家佩奇·弗格森（Paige Ferguson）说。她曾合著了一篇关于胰腺癌治疗挑战的综述文章，该文章发表于《2025 年癌症生物学年度综述》（Annual Review of Cancer Biology）[3]。

于是，研究人员另辟蹊径：他们设计出一种药物，通过结合另一种蛋白形成药物-蛋白复合物，随后复合物能 “抓住” KRAS，从而抑制其作恶。在一项早期临床试验中，38 名接受该药物（daraxonrasib）治疗的胰腺癌患者的中位无进展生存期超过了 8 个月 [4]。同时，患者血液中的循环肿瘤 DNA（ctDNA）水平也明显下降 [5]。

研发该药物的 Revolution Medicines 公司，位于美国加州的雷德伍德城（Redwood City），正在开展更大规模的临床试验 [6]，结果预计将于 2026 年年中公布。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已给予该药快速审评通道资格 [7]。

另一个备受关注的方向是疫苗。这类治疗性疫苗不同于预防感染的常规疫苗，它们一般被用于已经患癌的患者，目的是训练患者的免疫系统清除现有的或复发的肿瘤细胞 [8]。

与常规疫苗类似，癌症疫苗会提供一种被人体免疫系统视为 “外来且有害” 的分子。癌症疫苗会提供由癌细胞产生的分子，因此免疫系统会针对性地攻击癌细胞。FDA 早在 2010 年就批准了首个治疗性癌症疫苗（用于前列腺癌）[9]，目前针对其他癌症的疫苗也正在测试中 [10]。

然而，胰腺癌对激活患者免疫系统的疗法表现出极强的抵抗力。“它有一种惊人的能力，能把免疫系统挡在外面，并告诉免疫系统别管它，” 安德鲁·拉克曼说。

美国 MD 安德森癌症中心（MD Anderson Cancer Center）的肿瘤内科医生舒巴姆·潘特（Shubham Pant）解释说，部分原因在于肿瘤周围致密的组织 “像一座堡垒”。但如果这些致密组织连同内部的肿瘤都被手术切除，那么残留的少量癌细胞就失去了保护。潘特及其同事推断，术后使用疫苗或许能刺激免疫系统清除这些残余癌细胞。

科学家们与美国波士顿的 Elicio Therapeutics 公司合作，测试了一种包含两种突变型 KRAS 蛋白片段的疫苗，希望借此训练免疫系统识别并攻击携带这些突变的癌细胞。

研究团队开展了一项小型癌症疫苗临床试验，共纳入 20 名胰腺癌患者和 5 名结直肠癌患者。在接受肿瘤切除手术后，21 名患者体内产生了能够有效识别并攻击自身癌细胞的 T 细胞 [11]。潘特表示，其中17 名患者表现出较强的免疫反应，其血液中循环肿瘤 DNA（ctDNA）水平显著降低；尤为引人注目的是，这 17 人中有 13 人自首次接种疫苗以来已生存超过三年。

受此鼓舞，研究团队进一步开发了一种可覆盖全部七种常见 KRAS 突变的广谱疫苗。目前，他们正在 158 名患者中进行更大规模的临床试验 [12]。

美国纪念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Memorial Sloan Kettering Cancer Center）则测试了另一种类型的疫苗。该中心 Olayan 癌症疫苗中心主任、外科医生兼科学家维诺德·巴拉钱德兰（Vinod Balachandran）指出，能存活超过五年的胰腺癌患者极少，不到总患者数的十分之一。研究发现，这些幸存者确实对自身癌症产生了免疫反应，但他们的免疫细胞并非针对突变的 KRAS [13]，而是针对癌细胞因 DNA 复制错误而产生的其他异常蛋白。当这些突变蛋白出现在癌细胞表面时，就会成为免疫系统的 “警报”。

巴拉钱德兰希望让更多胰腺癌患者也能触发这种免疫反应。因此，他与同事为试验参与者提供了个性化定制疫苗——由德国 BioNTech 公司和美国基因泰克（Genentech）公司联合开发，疫苗根据每位患者特有的突变蛋白来设计。

在早期试验中，16 名患者中有 8 人接种后产生了针对突变蛋白的 T 细胞 [14]，且这些 T 细胞持续存在好几年 [15]。产生免疫应答的患者癌症复发时间明显晚于无免疫应答者，且这 8 名产生免疫应答的患者在接受治疗后均存活至少两年。目前，一项更大规模的国际多中心临床试验正在进行中。

在癌症扩散前及时诊断并手术切除肿瘤，是遏制胰腺癌的另一关键策略。

美国加州门洛帕克（Menlo Park）的 GRAIL 等诊断公司通过在血液中检测筛查肿瘤 DNA，正在实现包括胰腺癌在内的多种癌症的早期发现。2025 年 10 月，在欧洲肿瘤内科学会（ESMO）大会上，GRAIL 公布了最新成果 [16]：在 23161 名 50 岁以上、近期无癌症史且随访至少一年的人群中，该检测工具成功识别出了 133 例后来被确诊为癌症（包括胰腺癌）的个体 [17]。其中约一半的确诊病例处于早期阶段。

但他们的检测工具也会出错：有 83 人被误判为患癌（假阳性）。佩奇·弗格森指出，即使是非常优秀的检测方法也会出现假阳性，而由于胰腺癌本身发病率较低，若在普通人群中广泛筛查，将产生大量误报。因此，许多医生倾向于仅对高风险人群进行筛查。

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Johns Hopkins Medicine）的胃肠病学与胰腺病学专家文卡塔·阿克辛塔拉（Venkata Akshintala）表示，高风险人群包括患有胰腺囊肿等异常病变者、携带癌症相关基因突变者，以及有胰腺癌家族史者。他参与了在约翰·霍普金斯及其他临床中心长期开展的 “胰腺癌筛查研究”（CAPS），该研究旨在通过 DNA 检测、胰液分析或影像学检查，在高风险人群中识别早期癌变迹象。

筛查似乎卓有成效。“我们通常能在早期阶段就发现癌症，” 阿克辛塔拉说。在 1731 名参与者中，有 19 人在监测期间被诊断出癌症。研究人员在 2022 年报告称，这些患者的平均生存期接近十年 [18]，而未接受监测的患者在确诊后平均仅存活 1.5 年。

约翰·霍普金斯的研究人员认为，还可以借助人工智能（AI）进一步提升筛查效果。胃肠病专家（如阿克辛塔拉）常通过内镜超声图像（黑白、斑驳状）寻找早期病变迹象，而 AI 可帮助识别其中与胰腺癌相关的模式。研究团队在 2024 年 “消化疾病周”（Digestive Disease Week）会议上报告称，将 AI 与医生的专业判断相结合，比单独使用任何一种方法都能更准确地预测癌症进展 [19]。

与此同时，在 MD 安德森癌症中心，胃肠病学家苏雷什·查里（Suresh Chari）正在研究另一个有望用于早期诊断的线索：血糖检测结果呈现类似 2 型糖尿病的特征，并伴随意外体重减轻很可能是一个胰腺癌早期的征兆。通常，胰腺通过释放激素调节血糖；但在这种情况下，“是胰腺癌在导致你的葡萄糖代谢失控，” 查里解释道。

在一项基于医疗记录的研究中，查里及其同事开发了一种风险评分模型，综合评估患者的血糖波动与体重减轻情况。研究结果显示，在 9 名后续被确诊为胰腺癌的患者中，该模型成功识别出其中 7 人 [20]。查里指出，尽管大多数高风险评分者最终并未罹患胰腺癌，但这一筛查工具有助于有效缩小需进一步检查的目标人群范围。基于这项研究成果，他计划启动一项临床试验：对高风险评分者在其血糖检测结果出具后的 15 天内，安排一次由人工智能辅助的 CT 扫描。

这些正在研发中的早期检测手段与新型治疗方法预示着，胰腺癌或许终将不再是最致命的癌症之一。

“在未来10年内，” 安娜·伯肯布利特表示，“我相信我们将见证患者生存率的显著提升。”

原文标题Progress fighting pancreatic cancer — one of the deadliest malignancies，2025年12月11日发表于Knowable Magazine，《赛先生》获授权翻译并发布。

原文链接：

https://knowablemagazine.org/content/article/health-disease/2025/progress-for-pancreatic-canc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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