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黑塞在《德米安》里描述了这样一种状态:“我看到我的朋友还坐在那里,和往常一样直挺挺地坐着,姿势良好。然而,他看起来就是和平常完全不同,身上有某些东西离开了,又有某些东西围绕着他……原以为他闭上眼睛,却发现他的眼睛是张开的,只是目光空洞,呈现呆滞的状态,他似乎正在注视自己的内心深处,或是正在凝望遥远的某个地方。”
我们常说“魂游天外”,脑科学中则称之为“思维空白(Mind Blanking)”,但它的定义即使在科研层面仍然很模糊。一项最新研究从可测量状态、神经生理学以及与冥想、睡眠等相邻现象学的关系出发描绘思维空白,并提出机制性的解释,认为其是生理唤醒水平、神经架构和认知功能综合变化的最终结果。
这项研究尝试打破思维空白在定义和现象学上的模糊性,使其成为独立可报告的心理类别。
李璐 | 撰文
王一苇 | 编辑
你是否有过这样的时刻: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这种清醒状态下短暂出现的主观体验上无具体心理内容或意识缺失,对刚刚产生的念头没有记忆的现象被称为思维空白(Mind Blanking)。由于其概念与研究方法的模糊性,这种心理状态长期以来并未作为一种单独的心理现象被阐释。
4月24日,细胞出版社旗下期刊《认知科学趋势》(Trends in Cognitive Sciences)发表的一篇文章中,Thomas Andrillon等人[1]系统性回顾了思维空白(Mind Blanking)的定义并结合生理、神经和认知三个层面解释其产生机制。
“我们的目标是开启一场对话,探讨思维空白与其他看似相似的体验(如冥想)之间的关系。”文章作者、法国里昂神经科学研究中心的Antoine Lutz 说。
这一研究在利用经验取样方法构建思维空白研究路线图的基础上,全面比较了思维空白与冥想、梦境等意识状态的异同。此外,研究通过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和脑电图(EEG)的测量,发现思维空白具有特定的神经活动特征,这表明唤醒是思维空白可报告性的关键基础,为未来对思维空白的实证和现象学研究提供思路。
“我们试图通过分析80篇相关的研究文章来更好地理解思维空白,其中包括我们自己的一些研究文章,我们记录了参与者在报告他们‘什么都不想’时的大脑活动。”比利时列日大学的Athena Demertzi说。
清醒状态下大脑会宕机吗?
大脑是人类生命活动的总指挥,清醒状态下它是否会“翘班”呢?答案是肯定的。
最早关注意识问题的是在心理学领域,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2]用河流和小溪比喻流动的、连续不断的思想,他认为意识可以被描述为从出生到死亡的流体,虽然变化,但从不间断。这种持续的内在体验涵盖了内心对话、视觉、未符号化的思考、情感和感官意识。[3]这一想法似乎与人们的日常经验契合,在清醒状态下即便是走神,我们的大脑也未曾停止思考,但事实并非如此。
2013年,Ward和Wegner发现[4],虽然大脑在走神的时会思考其他事情,但也存在一段没有思考任何东西的思维空白期。它启发了研究者们利用经验取样或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的研究方法从多种角度对其进行探索,发现与低警觉性、低专注度或心灵的“缺席”间的关系。Andrillon等人持续关注这一问题,并在此前一项与注意力及时反馈任务有关的研究中概括了思维空白的几个主要特征[5],即主观意识下降、思想缺失或无法被记忆。
值得一提的是,Andrillon等人的研究结合以往fMRI和经验取样的分析,比较了思维空白在自发出现和刻意诱导两种情况下的区别。前者是在无意识中突然发生的,后者则可通过冥想或指令有意进入。进入有意的思维空白状态(试图不去想任何事情)似乎与一些禅修者进入“纯粹觉知”状态很像,即心中无念、只觉察在场。不过,冥想中的空境是主动且伴随高度自觉产生的,而日常的思维空白大多是被动发生且伴随主体警觉下降。
此外,实验发现睡眠中也有类似思维空白的体验,如醒来时感觉做过梦却回忆不起具体内容的“白梦”,可能是遗忘了梦的内容,也可能是只有时间流逝的感觉而无具体梦境的极简意识,但两者本质上都涉及意识内容的极度减少甚至空白。
思维空白时的大脑在做什么?
思维空白发生时的大脑有别于正常清醒状态。此次研究中,Andrillon等人综合过往的经验测试和生理指标,推测思维空白发生在介于典型清醒状态和睡眠之间的中间唤醒水平上,这种状态在维持最低限度的现象体验下使体验内容最少化。
目前尚无可靠方法测量思维空白。照搬研究走神、睡眠和冥想的方法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例如,采样法在任务中随机发出提示询问,可能打断思维空白的自然发生,而自我捕捉法让被试每当意识到自己刚刚脱离大脑空白时主动按键报告,则容易漏掉未被觉察的空白或与走神等其他心理状态混淆。
但研究者发现,可以混合自我捕捉和随机探测两种方式来报告思维空白,这样在保留探测捕捉和自定节奏报告优势的同时,可以更清晰地区分思维空白与其他心理状态。
研究者还将fMRI、EEG等生物信息技术与实验测量结合起来评估不同状态下不同脑区间生理信号的交互关系。结果表明思维空白出现时,大脑慢波增加、顶叶电极的信号复杂度降低,一些脑区呈现“局部睡眠”特征,且往往伴随心率降低、瞳孔变小。这些都反映了大脑进入放松低警觉的状态。
不同研究中,思维空白的神经关联差异显著。[6]是否有意诱导其发生决定了这些差异,前者内侧前额叶区域被激活以抑制思维,后者则无此现象。
这些变化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睡眠开始时的状态,但这些现象都发生在被试者既清醒又能给出反应的情况下,因此思维空白时,大脑可能处于一种局部睡眠状态。
ADHD患者更容易大脑空白
研究发现,思维空白在日常并不罕见。在注意力任务测试中,受试者报告的思维空白时间占5%–20%,约为典型走神频率的三分之一。
在长时间持续注意力任务接近结束时思维空白时刻的报告率显著上升,睡眠剥夺或剧烈运动后,大脑也更容易出现空白,大脑按下了“暂停键”。但静息状态下也会不时出现思维空白,这意味着思维空白并非只有在大脑、身体疲劳时才有,也可能是意识动态流动性质中自然的间歇。
值得注意的是,出现思维空白现象的个体差异明显,有些人几乎从未报告过,另一些人则频繁经历。
一些特殊人群在生活中更容易出现思维空白。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DHD)患者在实验中比普通人更多报告思维空白。紧张焦虑以及一些神经系统疾病如克莱恩-莱文综合症(KLS)(反复出现过度嗜睡,通常伴随着行为和认知障碍)等也容易导致思维空白的发生。
这说明思维空白是多种病理情况下大脑的共同反应,无论是注意力障碍、极度焦虑还是脑功能异常,都会导致暂时的意识内容中断,因此Andrillon等人猜想可以利用思维空白的现象学单独识别病理状况。
综合众多研究结果,Andrillon等人提出思维空白是生理、神经与认知多层变化共同作用的结果。一方面觉醒度下降提供了产生空白的生理土壤,同时神经网络短暂“失联”会导致感知内容无法传播到意识层面,此外记忆、语言和注意力等关键认知机制的故障导致很难回忆起内容或难以产生思想。
换句话说,思维空白是多个意识产生环节同时“掉线”的结果。
“大脑空白”看似什么都没有,但为科学研究意识提供了新的切入点,推动思维空白纳入可报告的心理类别研究中,从而对大脑的持续经历有更全面的理解,每一种状态都蕴含着大脑运作的奥秘,等待人类去探索和解析。
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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